2013年7月12日星期五

鞭炮以外的民族传统

2004-02-03 (星期二)《联合早报》






鞭炮以外的民族传统
* 柯木林 *
联合早报》  2004-02-03

琴棋书画,都是优雅社会的必备条件,何以只对鞭炮的去留情有独钟?
 
不知从何时起,鞭炮的燃放与禁止成了街头巷尾,市井民众,乃至本地舆论界颇为关注的一个话题。显然,鞭炮作为传统民俗的一部分,它的去留问题已经上升到了文化论争的层面上。
燃放鞭炮是华人传统庆典上一种祈福的方式,起源于一个传说。在远古时代,森林里有种非常凶恶的野兽,叫做“年”,每当农历腊月除夕那天,它都要出来大吼大叫,专吃人类和牲畜,凶猛无比。
后来人们发现,“年”惧怕竹子燃烧时“劈劈啪啪”爆响的声音。为了吓跑“年”,人们每到除夕这一天,便砍来许多竹子来烧,以后发明了含有火药的鞭炮,鞭炮就代替了爆竹。
这一传说未必可信,但至少说明了燃放鞭炮是古代人民用于辟邪祈福的一种社会产物。
随着时代的演进,人类社会已从农业社会发展成以城市为中心的生活格局,而燃放鞭炮也因城市高层建筑林立,人口密集度的增加,弊端逐渐凸显出来。每年因燃放鞭炮所酿成的人身伤害,火灾事故等屡屡发生。
在新加坡,在中国的一些中大城市,禁放鞭炮早有明令实施,新加坡基本上禁止了30多年,而北京实施禁令至今也有11年了。
今年甲申年,公元2004年的春节是既平凡又特殊的。新加坡在今年春节解除了30多年的禁令,20万人集聚牛车水观看鞭炮的燃放,蔚为华人世界的一大景观。127日《早报·中国早点》上的《鞭炮的集体主义》一文,阐述了上面这些事实。



两岸三地的华人吁请在春 节及庆典时允许燃放鞭炮,这种希望保存传统民俗的良好心愿是可以理解的:它代表了人们对祖先文化的一种依恋。然而,如果保留祖先文化的结果是弊大于利的 话,那我们只能将这种糟糠传统视为陋习。发扬文化的理性做法,应该是优者传承,不良者扬弃。在安全的情况下燃炮庆新年,也确是两全其美的考虑。
 
多少优秀文化曾经流失
 
然而,在源远流长的中华文化中,燃放鞭炮的习俗毕竟是种小传统,只是文化中的一小部分而已。我们是否曾经思考过,多少祖先优秀的文化传统,在不知不觉中流失了而却视若无睹!
中国北方大家族的“宅门文化”,江南书香世家的“诗礼传家”,其中都有很多性情上的、修持上的、为人处世方面的瑰宝,值得研究与传扬。上海小资社会优雅浪漫的生活情趣,我们又能接受多少?琴棋书画,都是优雅社会的必备条件,何以只对鞭炮的去留情有独钟?
由鞭炮的燃放,又让我联想到另一个议题:本质相同的东西因为表达方式的不同,便有可能开拓出另一片蓝天。比如鞭炮和烟花,鞭炮处处被禁,而烟花则广受欢迎,并用于大型庆典及迎接国宾的隆重礼节上。
为什么呢?那是形式和层次的问题。传统文化要经过包装、改进,赋予更优美动人的形态和内涵,才能在世界文化的领域中放一异彩。
又比如海南鸡饭和海南咖啡店,目前只能出现在华人聚居的地方,不像肯德基家乡鸡 (KFC) 和星源连锁咖啡厅 (Starbucks) 那样四海风行。说起来,这些只是属于俗文化或普及文化范畴内的事物而已,但其中给我们带来的思辩却是十分丰富的。
 
 
* 作者为本地自由撰稿人,目前在中国经营业务





《联合早报》- 年歌 岁月流淌的记忆 (2022-02-07)



https://www.zaobao.com.sg/lifestyle/feature/story20220207-1240116
  你可知道,新年歌曲《贺新年》里有洋调?经典年歌《恭喜恭喜》是无心插柳之作?
  受访的本地作曲家潘耀田细述经典年歌的由来和传唱,以及他如何在自己编曲的新年歌中找寻记忆中的声音。电台“96.3好FM”台长和DJ分享以年歌走红的歌手和他们喜欢的年歌。
  “每条大街小巷/每个人的嘴里/见面第一句话/就是恭喜恭喜/恭喜恭喜恭喜你呀/恭喜恭喜恭喜你……”
  这一定是段读起来自带旋律的文字,深刻在华人的新年记忆之中。然而你可知道,这首《恭喜恭喜》和许多其他耳熟能详的新年歌曲原本都不是为新年而写?新年期间听年歌,似乎也只是新马华人特有的春节习俗?

中西文化结合的时代产物
  在本地作曲家潘耀田的家里收藏着许多唱片,除了大量的古典音乐CD,也有许多富有年代感的黑胶片,其中就包括不同时期的年歌专辑。潘耀田说:“我们现在熟知的新年歌曲绝大多数诞生于三四十年代的上海,后来50年代的香港也出过一些。上海作为中国最早开放的口岸城市,是个国际化的大都会,自然也很受西方文化影响。”
  融合了中国五声音阶与美国爵士乐的“时代曲”,就是那个时代的见证。1927年,设于上海的法国百代唱片(Pathé Records)录制了中国最早的时代曲,由黎锦晖创作的《妹妹我爱你》及《毛毛雨》。
  潘耀田说:“当时上海的音乐行业中有很多白俄移民,他们大多接受过正规的音乐教育,因此那个年代的和声、编曲手法都很考究,有古典的美感。”
  白俄移民即苏联建政初期选择移居海外的俄罗斯人。据记录,1934年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交响乐队的45名团员中,就有24名为俄国侨民。当时还有不少俄国音乐家任教于中国的最高音乐学府——国立上海音乐专科学校,如钢琴系主任扎哈罗夫(培养出丁善德、江定仙等著名作曲家)和声乐系教授苏石林,他日后被誉为中国声乐教育的奠基人。
  当年盛极一时的流行音乐创作者,如创作《恭喜恭喜》的陈歌辛、《春之晨》的黎锦光、《大地回春》的姚敏等人都曾在青年时随在沪外国音乐家学习作曲。
  同样作为节庆歌曲,中国的新年歌曲也多少受到圣诞歌曲的启发和影响。比如人们熟知的《贺新年》,在这首歌1948年张帆演唱的原版中,就采用了美国圣诞歌“Jingle Bells”作为前奏和间奏;由白光原唱的《向王小二拜年》里,也不约而同用上“Jingle Bells”作前奏。洋曲风里贺新年,却满有东方的人情味。

无心插柳柳成荫
  但并非所有如今被奉为经典的年歌最初都是为了应节而作。如开篇提到的《恭喜恭喜》其实是一首庆祝中国抗战胜利的歌曲,歌词反映的是苦尽甘来后全国人民欢欣鼓舞的心情。此歌由陈歌辛在1946年创作和发表,随即流行一时,又因恰逢战后首个农历新年,演变成全球华人的经典贺年歌曲。
  有些则是电影插曲,因为歌词恰当应景,旋律朗朗上口,逐渐成为了新年期间的“必唱歌曲”。比如在去年国庆群众大会上,李显龙总理在华语演讲中清唱的《春天里》,其实是1937年的左翼电影《十字街头》的插曲。
  1949年,随着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建立,深受西方资产阶级文化影响的时代曲被定性为“靡靡之音”,禁止演出及创作。不少百代旗下的歌星、音乐人迁居香港。1953年,已经被英国EMI公司收购的“百代唱片”在香港设立“香港百代公司”,继续以“百代”品牌制作及发行唱片。
  “咚咚咚锵/咚咚咚锵/咚咚咚锵咚锵咚咚锵/恭喜呀恭喜/发呀发大财”
  这首热闹喧腾的《恭喜发财》就是由香港百代录制发行的一首歌曲,由移居香港的姚敏作曲、葛兰演唱。
  潘耀田说:“这首歌其实是电影《酒色财气》的插曲。不过‘恭喜发财’本来就是广东人的拜年话,过年的时候电台播来播去,就成了一种惯例,颇有些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。类似的歌曲还有《过一个大肥年》,是1958年香港电影《流浪儿》的插曲。”
  有趣的是,即使是香港百代出版的歌曲,依然是由华语创作和演唱的。而当这一代大陆移民逐渐老去,香港乐坛由讲粤语的后起之秀引领风骚,“新年歌曲”的创作期逐渐落幕。
  由此可见,成就经典的背后不仅仅是“千年未有之大变局”下东西方文化的风云际会,也折射出唱片、电影等现代文化工业的崛起,以及一个泱泱大国的政权更迭。

新马华人的集体记忆
  本地电台“96.3好FM”DJ刘杰奇在成为电台主持之前,每到农历新年的前一个月就会锁定UFM100.3频道。“因为随时都有年歌听。”他说:“在家里大扫除,或者帮妈妈做蛋卷的时候一定要听,年味就会很浓。”
  《过一个大肥年》是杰奇最喜欢的年歌之一,这首老歌充满妙趣:“我们有了一百万/一辈子也用不完/行一个大方便/让穷人都喜欢/开了一家伙食店/吃的样样堆成山/两分钱一斤米/一分钱一斤面”。
  刘杰奇说:“一个穷人家带着一堆孩子,幻想自己如果有了一百万,可以开酒店开米店,让其他穷人也能过上好日子,很朴实,也很接地气,表现了从前的社会现象。”
  96.3好FM的台长洪菁云说:“东南亚华人在新年期间都要拜拜、求财运,很多年歌就非常符合这样的气氛和心愿。在卡带和CD的年代,每到新年商店档口就会堆满年歌专辑,像庄学忠、李茂山等人的新年歌就会大卖。而在中国大陆、台湾和香港,则没有‘年歌’这样一种概念。”
  洪菁云认为,1980年代是年歌再创作的一个高峰,当时正是唱片工业、华语民谣进入流行音乐的黄金时期。“很多当红的台湾歌手像陈淑桦、刘文正、费玉清都会靠翻唱新年歌曲打入本地市场,往往大受欢迎。唱年歌最出名的是龙飘飘,她本来是台湾人,却在马来西亚出道并以‘龙氏唱腔’的年歌走红。她的年歌唱全了十二个生肖,每个生肖都有一张专辑。”
  96.3好FM自2018年开播后,会在圣诞节一过就播新年歌曲。洪菁云说:“曲库里大概有200多首,但大多还是上海时期的经典老歌的不同版本,像《恭喜恭喜》大概就有五六个版本。”
  原来,新年歌曲听的既不是“新”,也不只是“歌”,而是一种记忆和味道,就像黄梨挞和肉干的滋味勾起成长的点滴。

旧调重弹更精致
  听了太多改编的流行歌曲版本,潘耀田觉得小时候的记忆渐行渐远。于是他自己动起笔来,在谱纸上和音符中,找寻记忆中的声音。
  1980至1990年代,潘耀田陆续出版了三张由他编曲的新年专辑《迎春接福》《恭喜恭喜》和《春天里》,分别写给华乐团、管弦乐团和无伴奏合唱。
  《迎春接福》录制于上海,由中国著名华乐指挥夏飞云指挥。如果说华乐版的年歌更有原汁原味的中国味,《恭喜恭喜》专辑则让这些时代曲寻回了源于西方古典音乐的血脉基因。其中《恭喜恭喜》这首乐曲以竖琴独奏做前奏,引出长笛和小提琴相继奏出旋律线,颇有几分柴可夫斯基的芭蕾舞音乐的忧郁和优美;而合唱专辑《春天里》则充满人声的生命力。
  潘耀田说:“我在编曲中几乎没有改动和声,细节处我有很多模仿,希望能够保留原来的那种精神。”
  本地已故先驱作曲家,也是潘耀田的老师梁荣平很多年前也曾发起过一个大家唱活动,召集合唱团演唱耳熟能详的新年歌曲。他曾说:“圣诞节有报佳音,农历新年为什么不见新年歌曲的传唱?这是我们独有的传统和文化遗产,可惜在商业炒作下,许多新年歌曲已沦为俗不可耐的‘口水歌’,但其实它们词曲皆美,很有传唱价值。”
  2004年,由新加坡创价学会主办的“春之声——年歌大家唱”正式开锣,组织起多支合唱团,每年新春期间都到社区各个角落演唱年歌,用歌声散播快乐与希望。梁荣平为表支持,每年都亲自指挥星市合唱团参加,还为了这个活动,把30多首歌颂春天和新年的歌曲改编成合唱曲,出版成四册的《春天的歌》,首首优美隽永,彻底改变一般人对年歌的印象。

年轻人与年歌
  本地无伴奏合唱团“麦克疯”(MICappella)去年春节更是大胆玩味经典,把10首年歌改编成10种流行风格,并邀艺人赖宇涵加盟,串烧成一支无缝衔接的MV《一帆“疯”顺》。
“麦克疯”2021年的贺岁MV烧将10首新年歌曲改编成10种流行风格,由黄恺灵(左二)编曲,团长黄烈传(右一)担任制作人。(视频截图)
  《一帆“疯”顺》由女中音黄恺灵担任编曲,她说:“去年我们想录一些新年歌曲时,发现风格全部大同小异,于是突发奇想,改编成不同的流行风格。”从传统风格的《恭喜发财》开始,10首年歌的风格一路“进化”,有上海爵士风格的《迎春花》、R&B风格的《恭喜恭喜》到最后K-Pop风格的《拜年》。但其实黄恺灵个人最喜欢的,还是纯华乐演奏的年歌旋律。
  团长黄烈传说:“这支MV以轻松搞怪的风格让陈年老歌焕发了青春活力,在YouTube吸引了很多年轻人点赞。”
  尽管如此,刘杰奇认为年轻人对年歌的感情还是相对淡漠。他说:“如今还坚持要在新年期间听年歌的,大都是像我一样40岁以上的中年人。我遇到的多数二三十岁的年轻人,并没有这样的习惯。”
  洪菁云则认为是“年龄还没到”,她说:“年轻时我们都会对一些有年代的东西感到排斥,但是当生命有了一些沉淀,才会品味陈年的滋味。”
  的确,时间是有魔法的。时尚潮流起起落落,流行歌曲如大浪淘沙,当年大多的时代曲早已淹没在历史的滚滚红尘之中;有谁想到新年歌曲,却在百年之后依然有人传唱,成为几代华人代代相传的温情记忆。